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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周候鸟（第1页）

外面在下雪。

周泽楷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才从漫长的午觉中刚刚转醒。他向来没个正常作息，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十二点，热昨天剩下的外卖对付着饱腹，发发呆玩玩电脑，累了倒头继续睡，醒来天都黑了。孤独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，他翻过身趴在枕头上好一会儿才回神，窗户缝钻进来的风冷丝丝的。

没人照顾就这么胡乱生活，听着有点儿悲凉，但有时候老天爷的眷顾就是如此令人妒忌——他这么颠三倒四过日子，前段时间的体检指标还一切正常，甚至挺优异，甩成天锻炼的某些人一截，百分百健康，没任何潜在毛病。

其实也想过回家住，可他在饭菜有保证和被数落催婚中犹豫了不到一天，果断弃明投暗，继续囫囵宅着，无所事事又自由自在，偶尔竟会生出这么孤独终老好像也不错的念头。

方明华第二次打过来的电话他终于接到，看一眼时间所剩无几，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，顶着惺忪睡眼和一头鸟窝去了更衣间，对着一排排从干洗店拿回来的专人搭配好的服饰发呆，从最里面挑出套正装。

以前——很久以前，这些从来都不是轮到他烦忧的事情，如今却不得不亲力亲为。周泽楷乱七八糟想着，这该叫成长的痛呢，还是戒断反应？

可惜没时间给他感春怀秋，婚礼一个小时后就要开始——杜明的。

他们这群人相当均衡，方明华是联盟第一位结婚人士，剩下的一堆响应不知迟了多少年的时代号召坚决晚婚晚育，至今还有一半连对象都没有。当年情路最（单方面）光辉和（双方面）坎坷的杜明居然成了第二个有证阶级。

结婚对象当然不是唐家小姐。想什么呢。

周泽楷见过那姑娘，齐肩短发，脸庞清秀，外表似曾相识，但性格千差万别。和杜明是小学同学，别说情投意合了，根本八字不合，大有互相折磨到白头的架势。

周泽楷在感情的事儿上思考回路是直线，不理解为什么要跟不爱的人结婚——那可是结婚，一张证绑定两个家庭，要是浑浑噩噩淌进沼泽里，赔上一辈子难道真的值得？

但杜明不这么觉得。苦着脸声音皱巴巴的，队长你条件那么好，要喜欢谁那谁还不哭着喊着要嫁你；你怎么会懂我们这些无名小卒的痛呢？别拿男神之心度□□丝之腹啊。

人家小两口之前究竟怎样拉拉扯扯周泽楷当然无权过问，他只是对杜明的话有了迟疑：

万众瞩目天之骄子什么的，是他耻于承认却不得不面对的虚名。是否浪得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，只是，他喜欢的人就一定会喜欢他吗？

如果真如杜明所说的这么轻而易举，那为何年近而立依旧孤家寡人一个？

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，周泽楷中二又固执地想，延续不了的故事，变成废纸的情诗——我的痛，你又怎么会懂呢。

没有人会懂，谁都不会懂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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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出门才发现雪下得还不小。见到雪的南方人总是如此有趣，楼下早就堆起造型诡异的雪人——如果能称之为雪人的话。周泽楷里面薄薄的正装外面裹了件厚厚的军大衣，臃肿但保暖。

退役之后他果断地拒绝了所有代言邀约，彻底退出聚光灯下。当年再怎么风靡万千少女，公众人物总有时效性，没过几年便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。这套装束更加降低了他被认出来的可能性——当然，也大大增加了被认出的后果之惨痛。但他懒得考虑那么多，反正他再也不是哪个故事里的主角。

远离群众视线另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大大方方搭乘公共交通，这在他在职的几年中完全是不可能的事。对于周泽楷的性格而言被无数双眼睛灼灼关注着实在太痛苦、太痛苦，当年为了战队尚能忍受，如今伶仃一人，总算没什么可挂念。

他的地铁卡还是轮回特别款，正面队员合影背面账号卡——确切轮回特别款的初版，第八赛季夺冠后的纪念，还没现在如日中天的主力战法的影子。他同一枪穿云一样，和另一位老搭档亲密地靠在一块。

这张卡跟了他好几年了。他旁边的那位，无论是人像还是账号卡，都已经被摩挲掉了颜色。周泽楷看了会儿，刷卡进了地铁站把它塞进魔性企鹅的卡套收起来，突然觉得军大衣厚得透不过气。

婚礼开场时间正好赶上晚高峰，整个城市的人都装在地下铁的罐头里。周泽楷先是确认了好久乘坐方向，又等了几班期望着人能不能变少——他果然还是太高估s市的交通。终于在方明华第三次打电话过来催关口他深吸一口气踏进车厢，本来没指望有地方坐，结果人挤人挤人挤人，居然把他撞进旁边的空位。

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儿在高峰期的地铁安然坐着，这可是要上头条社会新闻的。周泽楷可没那个再度曝光的愿望，挣扎着要起身，车门关闭提醒响起，有谁哎哎哎嚷着“等一下等一下”踩着死线冲进来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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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设想过很多次重逢的情景。时间，地点，缘由。还有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。

他甚至为此专门演练过。要如何风度翩翩，要如何完美无缺，要如何千帆过尽宠辱不惊无懈可击。幼稚又可笑，小孩子一样，竭力在前任面前表现出“看，没有你我过得一样很好”的姿态，维持着被打碎又重组后摇摇欲坠的自尊。

然而等它真正发生的时候，所有预构都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可笑。

江波涛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。一切太过猝不及防，冲击是有形还是无形的不再重要，吵嚷的车厢变得如此渺小，他们在逼仄的空间尴尬无言，生出几分想要逃跑的冲动，却退无可退。

江波涛看上去想要对他笑，或者说什么漂亮的场面话，但最终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，放弃了这个想法。

周泽楷没打算看他。他坐在那儿，视线海拔低，瞥见江波涛手指上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，然而后者不动声色缩回手。

他不敢让我看到。

周泽楷想。

可你连离开我都做得到，又还有什么值得畏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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