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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四月,初三。
王自龙首山往东南返神木都。复过临城,大军止。着素缟扬白番以祭城。时有雨落,大风。女帝亲往城前祭酒跪拜,洒酒叩首,往复者三。风消雨停,而日复现。——《舒余野卷·飨祭酒·春四月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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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,微风。
夜幕中的临城只留的一座黑色的影子,唯有城门上那道巨大的黑漆大锁,在月光下,泛着凛冽的寒光。
“黑铁,兽首。神工营的好手段。”桑洛站在门前,仰着头看着比自己还高的锁,任由疏儿将披风披在身上,却也不动,依旧看着,目光沉静:“也不知,这锁,能否锁的住,城中的冤魂。”
“自古而今,冤魂几何,数不胜数。区区一把锁,便是人间事,都锁不住,又何况是阴间事。”蓝盛背着手,站在桑洛身边,微微偏着脑袋,看着桑洛:“臣妄自揣测,吾王今日要同我说的,是这锁外之事,却又与这锁内之人,有关。”
桑洛双手交握着,拢在袖子之中,此时,还不太适应被众人唤做“吾王”,她转过身子,却又往不远处看了看,她那宽大的马车正在一众将士身后,再过片刻,他们便要启程,往神木都而去。那大军之中的火把映着天空,唯独她与蓝盛眼下所在的城门之处,一片漆黑。
“诸事既定,一月之后,便是登位大典。”桑洛缓缓吐出一口气,闭了闭眼睛:“只是眼下,我依旧心中不安。有件事儿,迫在眉睫,不得不做。”
蓝盛微微蹙眉,旋即干笑一声:“临城一役,伏亦横死。他不只留下血诏,也留下了血肉。”他摇了摇头:“可这血肉生母,却是南岳细作。这孩子,若是生,只怕日后境遇坎坷,若是死,您便要担上千古骂名。若要我做抉择,也是艰难。更况公主如今已是女帝,八族虽服,国中众臣,却总有非议。这媚姬如何处置之事,确足以让人不安至极。”
“蓝公所言,”桑洛轻叹一声,“说尽我心中忧愁。南岳媚姬,下蛊与伏亦,伏亦因此而亡。若依大定国律,该受竭泽挫骨之刑。可稚子尚未降生,何其无辜。”她抬头看着临城的城门,微微蹙了眉:“当日,我在城头,因着希蒙所迫,曾说媚姬是为骗我王兄,才假称有孕。若我今日要降罪媚姬,国中,亦无人敢有贰词,可我心中终究有愧有憾。可我若留着她,待得婴孩降生。”她将目光转回蓝盛脸上,面带忧愁:“时光如梭,转瞬即逝,日后长大,又不知,究竟是福是祸。”
蓝盛面色一顿,思忖片刻,淡淡开口:“吾王让穆公率军先往神木都而去,让小角儿率军押后,又特特留下沈公在军中值守,唯独带了我来,又带着疏儿伺候。眼下看来,吾王心中,应已有抉择,要将这万难之事,交于老臣来做。而这事儿,除你我三人,吾王,想来是不想让旁人知晓。”
“蓝公历尽沧桑,看惯世间事,当日,在昆边寒囿之中,我便猜着蓝公昔日,定也曾有过艰难抉择之时,思来想去,此事,唯有交予你,才让人安心。”
“老臣,只是不解,若论一个忠字,”蓝盛眯着眼睛,看向军中,“如今国中,怕无人出沈公其右。若论一个义字,军中更有哥余阖,可抛却旧怨,千里来臣。吾王,并非再无他人可选。”
“沈公确实忠勇。可违背忠义之举,她不会做,我也不会让她去做。”桑洛说道沈羽,面上一笑,可这笑中,却带着些许苦涩,“我执意登王之位,若说全是为了舒余一国,这是假话。蓝公深知,我被逼到风口浪尖,也无非是想保全自己身边之人。只是如今我真的登上这至高之位,非但全无安心之感,却更觉左右为难,事事不可随心。”
蓝盛笑道:“又有谁,是生而为王?吾王此感,是因着你本心纯善,不愿做些不仁之举,可一国之大,诸事之繁杂,人心之叵测,绝非一个善字可解。您既当此位,便就要有受此苦的决心。决心从来不少,只是吾王有纵横天下之能,引得世人臣服,可世人却不知道,这一番能耐,犹如剑之两道锋刃,一面,对着他人,一面,却对着自己。伤人伤己。想要两全,谈何容易。”
桑洛闻言苦叹,摇头只道:“蓝公洞悉世事,看的透彻。我只是有些怕,怕我今日做出的决定,只是这不仁之始,并非不仁之结。”
“何为仁?”蓝盛笑道:“战神蓝盛攻无不克,可谁又知道,当年,我率兵攻南岳,在山中迷失,又遭埋伏,冲杀而出杀了三天三夜。带去三十万,回来,只剩五万余属。南岳更是损兵数十万,与这些死去的军士而言,我蓝盛,可算的上仁?沈公忠勇仁义,可她手上,又有多少军士冤魂鲜血?如此而言,可算的上是仁?世间百年,战乱不断,有人,便会有争。纷争既不是因着您登王而开始,亦不会随着您登王而停下。但只王者所为,为百姓计,为社稷计,又会有谁,说一句不仁?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桑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“过不去自己的心。”
“公主之行,可随心而至。可王之行,唯有因时因势而倒。”蓝盛咂了咂嘴,咳嗽两声,“与国,媚姬必要降罪。若不降罪,国中不服。与吾王,媚姬必须伏诛,若不诛之,王位不稳。”
“蓝公所言极是,”桑洛定睛看着蓝盛:“若我要蓝公回返昆边,重建昆边寒囿,再为寒囿主事,蓝公,可会怪我?”
蓝盛眼中晃过一丝惊讶,“难道吾王,真的要留下这孩子?”
桑洛沉默片刻,轻声开口:“只是,与我轩野一族,伏亦的骨肉,无论男女,终究是我族中人。若不留下,我心不安。”
“既如此,老臣,”蓝盛躬身一拜,“领旨。”
桑洛上前一步扶起蓝盛,目光之中满是愁绪:“此一去,山高路远,不知日后,还能否再见蓝公。洛儿,在此拜谢。”
“老头子岁数大了,”蓝盛朗声笑道:“早看淡别离。只盼女帝治下江山,繁华昌盛,万民安乐。只是,临行之时,我心中,还有一事担忧,想要问一问桑洛。”
蓝盛自重逢以来,从未喊过桑洛名字,当日不曾,如今更是不会。可眼下,蓝盛目光慈祥,面带笑意,这一个词儿,却不让桑洛陌生,更在此时群臣高呼吾王之际,让她倍感安稳熟悉。当下一笑,“叔公要问,但洛儿所知,必有所答。”
蓝盛点了点头,微微一笑,缓缓开口:“若桑洛身边,没有沈羽,媚姬一事,抉择,会否不同?”
桑洛微微一愣,竟在这一忽儿之间,不知该若何回答。
可蓝盛便就在她这一愣之中,叹了口气:“桑洛与沈羽,可谓心神相交,密不可分。然女帝与沈公,却无法直言不讳,怕终有嫌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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