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见太后（第1页）
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帘外街市嘈杂声越来越小，直至没有一丝人声，几乘骡车才终于放缓了速度，逐停下来。

从帘外传来下人忙活之声，听见矮板凳放置地面发出清脆声响，紧接着，帘子被人掀开，外头明亮光线刺进来，她被手脚利索的宫女从骡车里扶下去。

眼前出现的是一片皇宫延绵的城墙，巍峨宫殿檐角隐隐显现，宫墙中央推开了一扇巨大的朱红漆门，似王宫的一对虎眼逐渐睁开，阴森傲视众人。高墙投下来的黑影罩人，将纤细的她们笼在里头，两旁各站着守门禁军，看来此处便是皇宫偏门了。不知因何缘故，来到宫门口望见这巨门，她竟觉一下子通身凉快了不少，仿佛头顶骤然洒下冷刀片，把轿中憋出来的闷气刮得一干二净，十分利落，待抬头，才见天色已近斜阳，并无之前的闷热。

一个三十岁左右女子走了过来，面相十分圆润憨厚，只见其躬身道：“奴婢是尚仪局的李掌事，劳请三位小姐上轿入宫。”

沈淑昭放眼望去，一旁的宫里的人早早备下了三个轿子，每乘各配有四宦官，皆在候她们上去。

此时长姐柔声道：“有劳姑姑迎接了。”

老宫女赶紧回：“哪里的话，大小姐真是折煞老姑子了。”

听见这番话，长姐眉梢含了淡淡羞涩，这能认出来，便也只有凭借容貌了。

很快，轿子将她们三人抬往太后所在的长乐宫。一路上无人多言，不过对这只有寥寥无几往来的空旷大道来说，一声轻咳都显突兀，更莫提聊上几句了。

不久后，前方的金角凤檐渐浮庐山一角。东宫十二殿，鳞次比节出现在眼前，琉璃瓦顶折射的烈阳光线予人无尽华盛感，此处是太后一人独居的长乐宫，取名有“长久快乐”之意，只要登上前方那一段极长的白玉长阶，便可去往最高处的永寿殿。

走在第一乘轿子旁的高德忠道：“此乃长乐宫主殿，太后待人和善，小姐们莫太紧张。”

待人和善？

沈淑昭冷笑，真的待人和善前世还会把持朝政这么多年，滥杀无辜，不肯还权与新帝？

随后长姐道：“我们儿时有幸入宫见得太后一面，记得她甚是崇佛，宫中也多佛香，如此敬佛，想来必是位慈悲之人。”

高德忠满意颔首。

“小姐们来过皇宫？”此时老宫女道。

长姐温婉点头。

“大小姐可觉得长乐宫哪处景好？”

“那年是泰和六年秋来的，因着先帝降诞日入宫庆贺，故而只去过甘泉宫，并未来过长乐宫。”

“大小姐最喜甘泉宫何处？”

“约是芙蓉轩罢。”

“那这位小姐呢？”

话一脱口，老宫女便噤了声暗拭了把汗，原来跟在沈家大小姐身后的轿子，是二小姐沈淑昭的。

太后嫡侄女入宫是再寻常不过之事，但这位二小姐是庶出，今次能入宫已是太后格外开恩，哪还有叫人难堪之理？

三乘在长巷的轿子顿时陷入微妙氛围，然而沈淑昭只是扶了扶耳畔素簪，垂穗随风晃，她若无其事道：“宫中掌案造了如此多园林，本就是为了各生美姿，不相似于一物，六宫风景太多，实在令人无法决断。我们姐妹三人甚少入宫，日后若有哪处景最衬花季，还请李掌事多说与我们听。”

一句“甚少”将自己从未入过宫的事情掩了过去，大体上顾全了其他人的颜面。

高德忠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。

“哎，好。”老宫女忙以笑解尴尬，“其实甘泉宫景的确为六宫之最，然近日太后为迎小姐入宫，特意将长乐宫所有花苑大修了一番，小姐们若是去了，便知晓了。”

沈淑昭淡笑不言，她猜，许最后这句话才是这位李掌事最想说的，只不过中间出了岔子，落了个里外难堪。

不一会儿来至永寿殿门口，三姐妹下轿。跟在高德忠身后，初入殿，只见一个身着深色锦衣正闭目养神的妇人坐在凤座上，黄帘半掩，望不清容颜。她身旁立得两个白玉柱，上雕有金龙登足腾空图案，统有四个大汉那般大；脚下的紫铜鎏金玉鼎则飘出缕缕檀香，真是云雾缭绕，与沈府老祖母点的香令人倍感暖意不同，这里的烟仿似是血腥的，深沉的，许是与沈淑昭在此处常与她召见群臣密探朝政之事有关，一个烟味儿，直压得人心下沉，便叫人想起来往日诸多事，刀光剑影、生死杀戮，在这烟里不过一句定言之间。

殿外黄昏刺进来，熠熠逼人，一束束光透过窗棱，竟被拆成许多份，落在凤座之人的高履、厚服、凰钗及额头前紧紧相贴的碧佛玉上，或许是因日沉西山的悲凉，竟为殿内染上几分末世枭雄气概，沈淑昭盯着帘里的那人，因只有她知道，为何会有一种萧条之感，那个人肩上背负的，不仅是自己的命途，还是沈家，江家，更是无数倚仗他们为生的旁人命途——与拥护天子的先帝党羽及反对者的相斗中一旦落了下乘，他们，都将沦为史书上干政的贪婪外戚；但只要她成功了，那便是永垂青史的美名，一个心怀天下的国君之母——贤后与奸后，向来都是一句话，一个字的事。

望见她，所有人顺从地低下头，无声间，各不得倒吸了一口冷气，这上面坐着的才是这凤阙里真正的主人，从先帝病重到新帝登基把持朝政足足有八年之久，不可谓不厉害——尤其是先帝逝世之后，她做出血洗旧党的决定，更令人可叹其决心。她不仅是太后，更像一个阿父，用她的手腕管着这片皇宫。

这时，高德忠用洪亮的声音喊了一声：“跪——”

沈淑昭收回了思绪，马上和其他人一同恭顺叩地，“民女参见太后，愿太后长乐无极，千岁安康。”

坐着的人点头，她们才起了身。

对面黄昏笼罩的帘内，太后不动的唇，未露一丝情绪波澜。

这让三人不禁都绷紧了身子，生怕在这位老祖宗面前有一点差错。

只见帘中人随意将一只手搭在座边，那手上戴着沉甸甸的玳瑁嵌珠宝花卉指甲，花色沉稳且贵气，正是单这一只手上就捏着沈淑昭前世与今生的前途。

“坐下吧。”

太后抬了抬指，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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